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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经钻-金融精选
看懂恶棍交易员的金钱游戏
发布时间:2018-05-26 17:21 来源:读书人
到时,我不在,你也不在了

「我们是投资银行业者,才不管五年后发生什麽事。」

──文森.达恩顿(Vincent Dahinden),

任职于苏格兰皇家银行,主管全球结构产品,原文载于《机构投资人》杂志,二○○四年二月十二日
 
此语后为伊恩.佛雷瑟(Ian Fraser)引用于《分崩离析:内幕揭密,一窥使英国破产的苏格兰皇家银行》,页二二二,二一四年
 
达恩顿说完这段话后过了四年又八个月,苏格兰皇家银行接受英国政府融资纾困

金融界中有巴菲特、索罗斯、西蒙斯、哈定这样的人物,要说「我们的人比较聪明」,实在说不出口。但接下来的事件给了我一条线索,好解答因哈里法克斯建房互助社而起的疑惑。那场争论之后没多久,董事会做了一项在他们看来甚至更为重大的决定(也许,他们看走眼了)。互助社将终止有一百五十年历史的互助公司型态,改为公开上市。又经过四年(郑重声明一下,这时我早就退出了董事会),互助社接手苏格兰银行,合併后称作「苏格兰哈里法克斯银行」。○○八年, 该银行破产,有劳英国政府出手相救。
 
谈到FICC何以有利可图,答案的一环是:获利并不如表面丰厚。二十一世纪头十年,银行宣称进帐颇丰,而且将很大部分的利润支付给高阶雇员。但这利润是子虚乌有。在股东差不多被吃干抹净下,银行得倚靠政府来资助债权人,并重整资本。
 
用财经作家塔雷伯(Nassim Taleb)的话说:「他们的获利根本是向命运借了一笔偿还日期不定的款项。」到了还款的时候,很多主事者已不在其位:主导哈里法克斯建房互助社与苏格兰银行合并的詹姆斯.克罗斯比爵士于二○○六年退休,时年五十五岁;日后,他因合并案丢掉了爵位。利润的衡量,以年度或季度为计。然而贷款或抵押等商业计划的时程常常比一年或一季长得多。往往计划还没结束,负责人的任期已经满了。交易厅里有个说法:「到时,我不在, 你也不在了。」像这样时程难以衔接,是会计员一大挑战。
 
我那些同代人,也不是每个都在当年作风保守的苏格兰银行找到安稳工作。有些便进了会计这行。他们有些善于应付数字,不擅长和人打交道。会计员是出了名地沉闷单调,也如银行经理那般谨慎。他们将价值奠基于成本,但资产价值低于资产成本时另当别论,必须减记资产。他们促使银行少报获利、创造隐藏储备金。一鸟在手,比众鸟在林有价值。那年头,要等「鸟儿」从林里飞出来,才准算有几只。
 
和金融业一样,会计业也出于相近理由,变得比过往高明,也比过往糟糕。英国从来不像美国那样广设商学院。除了少数几家全球企业,英国公司也欠缺日本或德国公司特有的内部管理训练。最晚到一九八年代,有志从商的英国毕业生已将会计业当成主要踏板。很多人历经一番培训,于金融界觅得一席之地;有些则在非金融企业谋职。由于天资聪颖,有不少都升迁至高阶职位。年轻一辈的会计员,聪明得多,也贪婪得多。这批人少学了几分谨慎,对经济学倒多出几分认识。「公允价值」日益取代保守心态,成了指导原则。「真实公允反映」公司情况,是会计员的传统标竿。但走「公允价值」这条路,往往通向全然不公允的结局。起初,逐日按市价结算的会计方式,显而易见十分合情合理。历史价格就只是历史?市场看的是当下实情。二十八年前,我与人合写了一本书,谈经济学和会计。那时,我毫不质疑「逐日按市价结算」的会计程序所具备的优势。可是,二十八年是一段漫长光阴。
 
一九九年,麦肯锡有位年轻合伙人杰夫.史基林(Jeff Skilling)在挖角下离开了这间举世最受推崇的顾问公司,来到德州一家并不活跃的小型能源企业。当时,哈里法克斯等机构正学着交易固定利息、货币,和商品。而史基林与同事认为,瓦斯合约也适用相同的交易方式。露西.布蕾波(Lucy Prebble)的音乐剧《恩隆》将逐日按市价结算的会计做法搬上西区剧院的舞台,教人叹为观止。该剧一开场,便是一九九二年一月三十日。史基林在办公室和同事开派对喝香槟,庆祝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来信,表明管制单位同意让逐日按市价结算的会计做法套用至瓦斯合约。布蕾波这齣戏,有着莎士比亚式的悲剧架构。在第三幕,史基林爬升至执行长的位置, 成为美国备受尊崇的商界人士,几乎可以匹敌,杰克.威尔许。到了第五幕,他锒铛入狱,刑期二十四年。
 
长期的瓦斯合约,以协议供应瓦斯二十四年为例,应该能在合约存续期限内让利润源源不绝。正如一笔稳妥的银行贷款会在贷款期间产生源源不绝的利润。而传统的会计程序会将这些利润逐年呈报。但是,若合约或贷款可供交易,处理方式就可能有所不同。假如想出售合约,卖方的出价会反映预期将孳生的一切利润。逐日按市价结算的做法让人能将此利润的总值立即计入损益表。按恩隆公司对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说明,箇中道理是「在敲定交易时创造价值,并完成赚取利润的流程」。自此,恩隆不再是间能源公司,而是「瓦斯银行」。 
 
半个多世纪前,经济学家高伯瑞(J.K. Galbraith)以文笔简练的薄薄一册着作为一九二九年的华尔街崩盘定调。他观察到,侵吞款项的特性是「犯下此罪后,会等上好几周、好几个月,或是好几年,才会东窗事发。附带一提,在这段期间,侵吞款项者得享其利,而款项遭侵吞者丝毫不觉其损失。就心理层面而论,这是财富的淨增。」按高伯瑞的用语,此增加的财富是「未经揭露的侵吞金额」(the bezzle)
 
巴菲特的合伙人查理.孟格曾有篇妙文指出,高伯瑞的概念可以再广加延伸。要在心理层面创造此财富,不必涉及非法行径,只要人为疏失或自我欺骗就够了。为了形容在错觉的兴起与破灭间所存在的财富,孟格创了个新词叫「等价侵吞」(febezzle),意指「作用相当的未揭露侵吞金额」。
 
在金融界,指出新经济泡沫或全球金融危机前的信用扩张造成庞大的「等价侵吞」,并不会受到好评。这就如同揭发林布兰特伪作的画评家对世人没什麽好处:拥有伪画的人有所损失,可能看到伪画的人或许也有所损失,拥有真画的人则所得无几。管制单位和市场参与者都很容易被群众牵着走。只有勇者才敢阻挡打算凭交易网路股票致富的人。也只有勇者才敢不让买不起房的民众有机会拥有自家住屋。
 
谈到「未经揭露的侵吞金额」,妙就妙在不清楚彼此存在与作用的双方都能享有同一笔财富。史基林喝的香槟,是拿恩隆股东与债权人的钱买的,但这些股东与债权人要到十年后才知道这件事;甚至于,当时他们大多数没听过恩隆这家公司。美国家庭于二○○六年收到的金钱,一辈子也别想偿还得起,而纳税人作梦都没想到,最后会被要求支付这笔钱。银行股东也不明白,收受的股息其实是向自己借来的钱财。哈里法克斯的股东倒了大楣,股份带来的意外之财最终一文不值。将持股换成哈里法克斯股票的苏格兰银行股东也同样遭殃。网路股票的投资人沾沾自喜,以为藉眩目的股价大赚了一笔。他们不晓得,赚来的钱会有如春雪消融。财富转瞬即逝,但在创造出财富的当口,种种款项却又显得相当真实。真实到能用于花费。真实到让有还款义务的人备受煎熬。
 
高伯瑞或孟格所指的侵吞状况,有许多途径可行。过去,金融机构的帐目既保守又不透明。如今,帐目仍旧不透明,却与过往「保守」之风恰恰相反。对未来获利的估算(「逐日按市价结算」),在帐面上记成当前的交易获利。不过,要是根本没市场呢?那就按如果有市场的情形来推估。也就是说,「依据理论模型来结算」。
 
让史基林举杯庆贺的是,有机会看出未来利润所在。而这些利润或许成真,或许落空。这般由「保守」改为「绝不保守」的体制转换,开创了一段过渡年代。在这段过渡期,帐面收益比过去还高,可能也比将来还高。而此时恰巧在投资场上的人,便深蒙其利。
 
以逐日按市价结算的方式衡量利润,反映的是市场预期。业务帐目所包含的资讯来自市场本身,应有助于阐明市场看法。而市场很容易有一阵阵一窝蜂现象:群起热衷于新兴市场债券、网路股票、住房抵押担保证券、希腊政府债券。交易员无须观望利润会否成真。反正,「到时,我不在,你也不在了」。
 
但凡有行为结合小利润的高机率和大损失的低机率,就会出现「贴尾」的问题。但这便是「放款」的本质。大多数贷款都很稳当,让银行适度获利。想抵销偶尔发生的贷款呆帐,需要很多这类的交易。和贴尾行驶的情况一样,要评估放款是否有利可图,得将眼光放长,且并非易事。核算损失,向来让银行头大。针对觉得很妥当的贷款,如果要从现今的利润提拨储备金以应付不测, 又该提拨多少? 
 
假设一笔一百英镑的贷款有百分之一的机率未得偿还,照市价或理论模型来结算,贷款的价值会是九十九英镑。但实情有别于此。正如「薛丁格的猫」非生即死,这笔贷款也非优即劣:不是价值一百英镑,就是一文不值。谈及「薛丁格的猫」这类问题,爱因斯坦说:「上帝不会和宇宙玩骰子。」然而,在这金融宇宙,银行业者是会掷骰子的。历来,银行在预料到将有苦日子的时候,会把利润储存起来。但晚近,银行高阶管理阶层有了相反考量。他们尽可能夸大利润,好让自己有理由分红。
 
想解决核算贷款损失的窘境,方式之一是静观其变。「苏格兰银行」和「苏格兰皇家银行」 的职务之所以是职涯,而不仅是份工作,一大原因正是衡量银行能否获利时须着眼长期发展。银行的管理职是终身职,而且一大部分的报酬会延迟到从职位退下来才给付:银行经理可望领取丰厚退休金,在过去与客户閒聊拉近关係的高尔夫球场上享受银髮岁月。因为银行与雇员对彼此有这样的长期託付,放款决策者会关注贷款与否的整体结果,而不只是立即冲击。
 
在一九九○年代初,这种风气仍盛行于哈里法克斯。这家机构应对时代变迁的步调虽较其他机构缓慢,终究是有所因应。在承受着交易员再教育、接触他们「到时,我不在,你也不在」的文化时,我了解到「贴尾」对他们的成功(或者说表面上的成功)是何等重要。哈里法克斯的财务部门想赚取的利润,有很大部分来自「利差交易」。这种交易指的是,冲销不同到期日或不同利率的贷款,又或是配对良好的信用与较差的信用,藉以取得利率溢价。
 
几年后,欧元区成立带来的契机造就了极大规模的利差交易,而且影响所及,不仅经济面, 连政治面也不可免。金融机构能以在北欧筹募的资金购买南欧的资产。法、德两国银行的交易员广泛利用此机会,使得德国债券和希腊债券的利率几无差别。相当于贴尾行驶所省秒数的经常性利润,归于银行、归于交易员的红利,而这后一项尤为重要。再者,就像贴尾行驶那般,利差交易招致的损失,果如猜测是很久以后才得面对。
 
赌博中,有种「加倍下注」手法,每次赌输都下更大赌注。设想,在场「公平」的赌局,你以五英镑为注,硬币掷出正面可得十英镑,掷出反面则一无所得。赢了,便带着赚来的五英镑走人。而「加倍下注」的做法要你输了就下注十英镑再玩一局。赌赢,得二十英镑。收回十五英镑赌注(第一局的五英镑加上第二局的十英镑),拿着五英镑获利离开。没赢,重複逢输加码。这种玩法的矛盾,在于两项看似不相容的特性。好几世纪以来,统计学者对此大感兴趣,赌徒也大受吸引。一方面,玩得够久,赌局诚然有利可图;二方面,週而复始下去,终究要倾家荡产。
 
「恶棍交易员」一词,偶尔会登上媒体头条。这个词彙之所以家喻户晓,是尼克.里森(Nick Leeson)一桉的缘故。
 
当时,里森二十八岁,任职于伦敦霸菱银行的新加坡办事处。一夜之间,他自办公桌前消失无踪,而由他引起的损失,使这家声誉卓着的投资银行破产,自己后来也因此入狱服刑。晚近,「恶棍交易人」的例子有,曾受雇于法国兴业银行的热罗姆.柯维耶和JP 摩根的「伦敦之鲸」 布鲁诺.伊科西尔。柯维耶获判须偿还四十九亿欧元,现人在狱中。伊科西尔的反常交易据说害美国合众银行(the US bank)损失六十亿美元。
 
而以不法交易行径危害最甚的,也许要算是在摩根史坦利担任交易员的「霍伊」.哈伯乐(“Howie” Hubler)。哈伯乐一度颇受推崇,但他在二○○七年的交易行为据报引发了九十亿美元的损失。所谓「恶棍交易员」,可以说是没来得及走运就用完了钱财,或是让雇主惊慌失措。哈伯乐和别的恶棍交易员没有两样,都採用加倍下注的手法:在即将解体的市场裡,他把更多的钱投注于以抵押担保证券为基础的担保债务凭证。
 
恶棍交易员一般会提出异议:假如银行没有平仓,他们的交易终究能获利。这就好比赌徒被人从赌场拉回家后,会跟太太和其他所有人说:要是让他在赌场待久点,他就会反败为胜。这些说法,常常还说对了。银行在接手了「长期资本管理」基金的仓盘后,最终从此交易裡获益。
 
担保债务凭证的架构通常是,发行商保证会「补满」担保品的不足,以维繫价值。「实物支付」证券也运用相近的方式,以同类的额外债券来支撑其价值:其实,很多第三世界的债券也有类似情形;这些债券会把保证的偿还日期往将来延伸。正如採用「加倍下注」手法的赌徒在赌场裡总是输了再玩一局,借款方会在还款日到期时往后延期。针对这类架构,巴菲特有句评语很出名:「允诺『什麽都不还』,就不可能有拖欠这回事。」
 
庞氏骗局和「加倍下注」手法有密切关係。这种自认为富有的手段,是以查尔斯.庞兹(Charles Ponzi)为名。一九二○年代,庞兹跟投资人说(而且还说对了):全球邮务机关使用的国际回邮券定价有误。从一国买入回邮券,再于另一国售出,就能够得利。不幸,回邮券供应量不足以满足投资人需求。
 
于是,庞兹诉诸诈欺行骗。而他的骗术并不複杂:投资人的高收益来自于以新投资人挹注的资金支付投资回赎。看到一开始就陷身局中的投资人有丰硕成果,新投资人也受到引诱而入局。等新投资人的数目不足以因应旧投资人的资金回赎,庞氏骗局便宣告破局。
 
史上最庞大的庞氏骗局则出自马多夫之手。他宣称有一种运用衍生性证券的投资手段能享有高收益、低波动。但实际上,他并未从事任何的投资。在全球金融危机期间,赎回投资的需求增加,投入的资金萎缩。马多夫无力应对资金的回赎,便向联邦调查局自首,其后遭法院判刑一百四十年,真可谓罪有应得。在庞兹和马多夫的骗局裡,若干投资人仍有钱可赚。就算你知道(或疑心)自己深陷庞氏骗局,还是有望及时脱出,顺带捞上一笔。反正,到时,我不在,你也不在了。
 
庞兹和马多夫由于说谎而入狱。但一九九九年至二○○○年间的新经济泡沫或许可说是合法的庞氏骗局。早期的投资人进帐颇丰,但这是因为后进的投资人受能有相似收益的前景吸引而注入资金,才使他们得以享有这等利润。之所以有人再三买卖不具内在价值的证券,动机是在晓得这些证券产生的收益后,期盼自己以更高的价格卖出证券,来赚取相近利润(很多时候,这样的期盼都能实现)。最终,一如其他所有庞氏骗局,新买方无以为继,泡沫破灭,网路股票价格崩盘。骗局、欺诈、自欺、失误,界线十分模煳。
 
在新经济泡沫裡,有些早期投资人赚到了钱。不过大多数并未抽身,想要让利润多多益善。就连聪颖睿智的人士也高估自身能力,没抓准市场错误定价矫正过来的时间。罗伯森、索罗斯等投资界传奇人物都对新经济泡沫看走了眼,致使名声受损。巴菲特坚持不进场投资,被笑说是「搞不清楚状况」。而古人如牛顿在初期的庞氏骗局「南海泡沫」赔钱,也是出了名的。
 
随着新经济泡沫越鼓越大,我常会自问:「那些在金融集团销售金融产品的人,是真相信这些玩意有好处,还是有意行骗,认为全天下没个好人?」后来我才明白,真相介于两者之间:幼稚无知或心怀欺诈都无法完整解释局面。只要照着组织内或同事公认的见解再说一遍,既省时又省力。在以自身为参照对象的金融界,这种种见解多说几次彷彿就成了真理。
 
高伯瑞和孟格说的侵吞现象连绵不断。而这源自于对真理的轻忽。当我提出因哈里法克斯互助社而起的疑问:「利润从何而来?」,多数金融界人士的回应都有项显着特点:并不觉得这问题很有意思,或很重要。
 
他们的心态,并不是公然诈欺的人那种全面性的道德沦丧,而是晓得问题的答桉会使人困窘或为难,所以避而不问,刻意视若无睹。辛克莱的评语再次切中要害:「要是一个人靠弄不清某件事的道理谋生,就很难让这人把整件事弄明白。」

●本文摘自大写出版《玩别人的钱:金融的黑历史与那些「圈内人」的高风险秘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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